File 6 White Pa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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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epenthes系统的小室中,6个FBI探员正乱成一团地自寻出路。这个房间不大,布置简约。除了房间里侧立在那里的触摸屏之外,就只有茶几一个,以及靠墙角摆放的长排沙发。并不是所有人都正确意识到被关在这个空间中的潜在危险,甚至有人只是幽闭恐惧发作了而已。但是外勤组的组长发现触摸屏上持续跳动的300秒倒计后情绪激动,一面以“看你干了些什么”之类的言语指责着新一,一面支使手下想办法把出口重新撬开,无视着那墙缝连一刀片都难得插入的事实。新一迁就他们的要求出让了一直握在手心的ID卡,他知道如今再想用此卡刷开门简直是痴心妄想,相比之下拿本圣经乞求神迹出现的可行性都要大些。他努力不去看或者想那不知意味着什么的倒计时,屏幕上就只剩下了一个红色边框的口令输入栏和处于下方的软键盘。新一把手指按压在触摸屏的右上角,一边祈祷Gin的笔记没有骗人。
 
  5秒后,口令提示如约而至。新一扫了一眼,是4个字母一组的字符串,可是当他准备再从头细瞧的时候,这串字符又立刻隐去了。
 
  “可恶!”新一咒骂道。
 
  “你刚才弄出什么来了?”组长一把拨开新一凑到屏幕前,“哪儿去了?怎么调出来的?”
 
  “我想它不会再出现了……”新一伸直胳膊把手指保持在右上角。他话音刚落,已经失落的提示语便出现在自己的镜片上,
 
  AHZK UGHF SLXK NRUS BRCI LSMU LXNV IJDN EOQY MZJI LNCJ JRLE UHIF YOAL SEWL ZCZS UQAM GRUZ DWWH BHQF WCLG WTWI JWSI KRFN FBRF XCOD GFML MDEW VCIO JGIK YUFE ZNZR VGN
 
  “唔,那就只有依靠过硬的记忆力。”他挑了挑眉毛,取出自己的记事本开始“默写”。
 
  “真不知没有我你该怎么办……”哀叹气,“还好我养成了随时截屏的好习惯。”
 
  新一偷偷用双手在摄像头前做了个合十的动作然后继续抄下去。“不过,一时没有头绪啊,时间太紧了,只剩4分多一点。”他用眼角瞟了眼倒计时。
 
  “我倒是有点想法。”哀说。
 
  “快说。”新一觉得没有时间客气。
 
  “稍等,容我睡一会儿。”
 
  “………………”
 
  “就十秒钟!”哀给他定心丸吃。
 
  新一没憋出什么话,只有吐了口气。一旁的FBI们依旧不得要领。组长似乎又将千呼万唤不出来的提示信息丢到脑后,组织了两个看起来还精明的手下想别的办法。
 
  “可以看看屏幕上有没有留下之前触摸键盘的痕迹!”一个人侧过头观察反光。
 
  “这里!这里有个指纹!”另一个指着屏幕右上角叫道。
 
  “笨蛋!这是刚才那小子摁过的位置!”上司怒斥。
 
  “F*** my life!”两人异口同声。
 
  还好,根本没用到十秒,哀的图像和声音接连重返:“我想我找到了。”一串没有空格或者其他任何分隔符的小写字母被放在新一面前。哀紧接着“唔”了一声,字符串略微闪烁之后,新一总算看到一个可读的句子。
 
  In the May days of nineteen ninety-seven, thirty withstood one hundred billion. Great disputations it may have brought, the Second Renaissance we shall expect.
 
  来不及问此物的来历,新一就和哀一起埋头分析起来:“你确定may和day是分离的么?不是某个求救信号的意思?”
 
  “既然是复数,后面也有1997,”哀把句子中关于数的单词都转化成阿拉伯数字格式重新显示,“我想作为‘五月天’的意思可能性更大吧,有没有什么进一步想法?”
 
  “要说是the May days of 1937,倒是听说过,不过……”新一在记事本上做写划状,以使得自己的自言自语不至于太突兀。不过慌乱中的探员们完全没有注意这种细节。
 
  “那是什么?”
 
  “……不过,那好像是西班牙发生的劳工暴动事件,实在不觉得扯得上什么关系。”新一摇头。
 
  “要是说1997年的五月,我记得……嗯,H5N1在那个月造成了首个死亡病例,香港。”哀觉得这是值得一提的大事件。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揣测一下板仓的思路,毕竟这个暗号是他想出来的。”
 
  “可是我都不了解他,只知道是个程序员而已。参考下文的1000亿,很难说这不是属于微观世界,比如病毒或者细菌的数量规模,就算是芯片的晶体管数目,这也差了数量级……”哀提出疑义。
 
  “这个数目,我是在哪儿……”新一沉思了片刻,“哦!是听Goodspeed说的,人脑的神经细胞数量在1000亿左右,对吧?”
 
  “这倒是其中的一个解释……那30呢?”
 
  “还不清楚,不过,你知道the Second Renaissance让我想起什么?Animatrix...”
 
  “那个动画集啊……是其中一个短片的名字吧?”哀没有清晰的印象。
 
  “其中两个!情节是机器如何战胜人类的过程,被称作第二次文艺复兴。”新一觉得他正在接近答案。
 
  “这么说,30应该是对应什么机器的某种特征……而且这……东西,或者很有可能就是谜底了,还带来很大争议。”哀开始把人与机器对抗的关键词送入Google进行检索,以期获得更多解谜线索。检索结果页面同步出现在新一的镜片上。
 
  “如果是板仓的话……”新一用右脚脚尖拍打着地板,“等等,翻回去……向上向上……”一个检索结果吸引住了他的眼球。
 
  深蓝。
 
  “是深蓝。快研究一下,”新一催促,“深蓝有什么参数和30有关的?”
 
  哀闪速打开Wiki百科的相关词条:“好的我正在看…………唔……噢,看到了,可是……这不公平……”
 
  “不公平?怎么了?”
 
  “人的1000亿脑细胞是1000亿个神经节,而我在这里看到,”哀把词条页面显示给新一,“深蓝是30个网格节点组成的超级计算机,勉强来说的话,确实都是‘节’,但是……”
 
  “板仓既然是程序员,当然会站在机器一边。你只要想想阿笠博士的言行……”
 
  “可是如果公正些就该计算晶体管的总数。”哀大表不满,在她心目中生命活动的神圣地位不是任何其他东西能比得了的。
 
  “好吧……那这也算是巨大的争议不是么?”你现在还是个AI呢,更应该和机器站在一边才对,新一想,不过没时间供他调侃,“虽然我想板仓在谜题里指的是当时的比赛结果所造成的争议。”
 
  “确实存在过很大争论,我看到……”哀还在继续翻阅网页。
 
  “我看到……噢那倒计时已经走到只剩1分多钟了……我看必须得开始尝试口令……”这回换成新一拨开焦头烂额的探员们,夺回了触摸屏的控制权,“天呐还有大小写问题,还有……Deep Blue中间要不要加空格的?”实际操作起来原来还有问题。
 
  “你说什么?”旁边的组长有些气急败坏,新一只得暂时无视他。
 
  “有空格,有的。”哀查阅了官方的资料,“你按首字母都大写先试试。”
 
  “就先这么办了……”新一开始击打软键盘,口令栏中随即以掩码形式回应输入。当最后一个小写'e'被敲入之后,口令栏的外框由红转绿,“接受了!这口令被接受了!”他欣喜道。
 
  “可倒计时还在继续走!”哀率先发现这一点。
 
  “但是倒计时还在走!”看到这一幕的探员们也争相提醒新一。在分钟显示段清零的一刻,不知什么地方的蜂鸣器开始持续鸣响。“One minute to impact!”他们大叫起来,并且有四散寻找掩体的趋势。
 
  “确认!怎么想办法确认?”哀开始显露出她的焦急。
 
  “根本没有什么确认按钮啊!”新一满屏寻找,“这个软键盘连回车都没有……会不会……在什么地方另有机关?”
 
  “这得全靠你了,我根本没有搜寻的视野。”哀急促地喘了口气,“顺便提一下,字母'c'对于解决这个问题不知有没有帮助?”
 
  “'c'?什么'c'啊。”新一起初没有很当一回事。他的脖子左右转动,眼睛四处扫视。就算要布置机关,设计者也没有太多选择——这个房间实在小得可以,以至于硕大的地砖也只能在纵横方向摆满八块……等一下……八块,8×8……这样啊……原来如此。新一用脚步数着格子,然后使劲跺脚在房间空旷处的一块白色地砖上,没有反应。“不对,应该是对称方向……”他快速地从反方向数过方格,然后冲过去一脚踹翻了摆在那里的茶几,再次在从掩体后射出的惊异目光交织中踩了下去。这个动作的效果立杆见影,蜂鸣器停止了工作。新一跑回到触摸屏前确认战果:“真轻松,还有接近20秒富余。”
 
  “怎么回事?”Nepenthes虽然对哀毫无威胁,但她也觉得自己有冷汗。“停了么?”“什么状况?”“不知道!”探员们在七嘴八舌。
 
  “Deep Blue赢Kasparov的那一步——White pawn to c4!”新一的感觉良好保持了两秒钟。“小子,以后不懂就别乱碰东西!”事实上很丢面子的外勤组长冲新一警告了一声,便忙着招呼手里握有ID卡的探员把门重新打开。
 
  “抱歉……唔。”新一这话其实不是说给那位已经发福的大叔听的,他重新压低声音,“我刚才也没想到启动触摸屏就会触发房间闭锁,不然我怎么也该躲在外面等他们自己去触发。”
 
  “没关系,根本没浪费多少时间,博士不会敲了门没人应就走的。”
 
  “他要真上来敲门就惨了……眼下这个好机会让我自己给破坏了,今天如果就这么收场的话……那就只有执行弱方案了。”
 
  “耐心,大侦探。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
 
  “哦?”
 
  “你一阵脑力劳动后都会变迟钝么?我从你的视野里看不到其他人了,想必出现了什么新东西吧。”哀现在确知新一的双眼其实是闲置的。
 
  新一回过头,正对着房间门口的那面墙边现在围满了人,包括不知什么时候挤进来的Goodspeed,“来瞧瞧,愣在那儿干啥呢?”他招呼了一句就扭回头去积极参与围观。墙面的装饰板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个口,露出墙内镶嵌着的看似等比缩小型ATM机的设备。不过向内开出的槽内,旁边并没有用于输入口令的小键盘,与水平面相比倾斜了一定角度的下面板上,倒用线条勾勒出一个右手手掌的轮廓。
 
  “看起来是掌纹认证系统。”一个人议论道。
 
  “用Corium吧。”组长说。
 
  “我看还是想办法把墙破拆了比较好,刚才就该这么做。”刚才房间死锁时拿着工具努力尝试撬门的大块头提议。
 
  组长将装饰板分开后露出的金属墙壁敲得当当响:“听起来是实心的,天知道要拆到什么时候……还不说可能会触发什么新机关。”
 
  “Corium是什么东西?”新一插嘴。
 
  “多学着点,年轻人。”组长正好借新一的“无知”重建小组的自信心,“Corium是我国情报机构开发的表皮纹路模拟技术,在胶质层上模仿目标纹路蚀刻出相同的模式,同时在湿度、盐度、温度方面都完美模拟出生物体相同的特征。甚至连生物电都可以透过胶质层,这样即便世间最高端的指纹认证系统……”
 
  “组长……”一旁的下属打断他,大概是担心泄密事宜。
 
  “没关系,我没透露任何技术细节。不过……嗯,这个死在树林里的家伙,”组长指了指Gin的ID卡,“他的掌纹应该可以让我们通行。”
 
  “你还知道Gin啊。”新一无法控制自己露出笑意。
 
  “嘿,小子!”组长火气上来了,“关于这里的事情,只要你知道的我就知道,就算你不知道的我也全知道。4年多以前我虽然不在这里,可是你也就在此待了不到一天而已。而关于整个事件前后的卷宗我可全都了如指掌。那个人不要说手掌纹,数字化记录的脚掌纹和眼纹我都能马上拿出来。”
 
  不知要检查声纹的话他该怎么办,新一继续暗自觉得有趣,想办法让尸体开口说话?
 
  “不过,组长,我们还是要预防对方采用的是某种例外的安全制度,比如用一个人的ID卡组合另一个人的掌纹。如果错误的掌纹再触发某种安全措施的话……”幕僚指出可能出现的漏洞。
 
  “唔……”组长托住下巴沉思。
 
  “我的掌纹应该不在他们的认可范围内吧。”新一忽然做了个惊世骇俗的动作,伸出右手来按在了认证设备的面板上。一声包含明确拒绝意味的蜂鸣让所有人都向后跳起并转身确认自己是否还有生路。
 
  “该死!你是不是成心要把所有人害死!”组长在证实自己的处境安全后狂怒地向新一咆哮。他的面部形象让新一想起哈利·波特那位姓名一时无从回忆的姨丈。
 
  “抱歉抱歉……”新一真诚地向他道歉,“不过现在证实了,一个错误的手掌不会害死我们,您继续吧。”
 
  “反正也好,那么……”组长转向他的下属们,“Caparzo,Wade,你们两个一会儿到门外守着,拿上ID卡,万一门再锁死了能有个接应。Jackson,Reiben,你们去准备Corium,仔细点别出岔子。”收到指派的两人应声向外走去。
 
  “这样的话,”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后,新一提议,“我去找点东西来顶在门口,这样即使……”
 
  “随你便,小子。”组长不屑道,“只要不挡我们的路就可以。不过要做就快做,Corium的准备只要5到10分钟。”
 
  “Goodspeed,来帮忙。”新一招呼道。见他看入了神,便干脆拉住他的胳膊直接向外拽去。
 
  “什么啊?要我帮你干啥……?你们在里面调查够了,我可才……”Goodspeed作挣扎状。新一拉着他一直穿过外面的厅,走进他最先搜查过的那间储藏室,然后才开始和他咬耳朵:“就在这里什么都别动就行,不然出了事我可救不了你。”
 
  “怎……”Goodspeed刚要发问就被打断。
 
  “小声,表情自然一点,”新一竖起食指放在唇边,“一会儿我回来叫你,到时候可就得靠你帮忙了。”他再次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确认不存在更多有价值的东西才出门拐进另一间。“刚才吓死我了,亏你这么有信心。”
 
  “当然,那种认证装置是老型号了,原来我的研究所里就有一个。”哀对组织的装备毕竟见多识广。
 
  “还好它没把我的手咬下来……”新一仍然后怕。
 
  “如果那样的话,你希望我扑到你怀里作惊恐嗔怒状么?”
 
  “喂喂……”新一果然在这种刺激下更容易返回正题,“咱们的时间可不多。虽说方才乱作一团,不过倒计时60秒的时候我也瞟见了,天花板上的通风口叶片有变化,估计就是某种非致命控制手段的作用来源?”
 
  “对啊,我也看到了,所以才支你出来寻找‘解决方案’。没猜错的话会是致人昏迷的神经毒气,能让人暂时失去短期记忆的那种。”
 
  “所以……我得开始找件‘合适’的支撑物了。”这个房间里的东西相比之下多出很多,新一开始翻找理想尺寸和质地的东西,“前提是你确信他们会再次触发机关?”
 
  “我可不敢保证,不过……”哀狡然一笑,“谁活着谁就看得见。”
 
  “那我可就负责当观众了。”新一明白她是没有十足把握就不松口的类型,不过看来九成九也是有的,“对了,刚才的原始密文,是Enigma吧?”
 
  “对啊,海军用M4型,四字符分段的,很好认。”
 
  “你居然熟悉这种玩意……”新一不免有些诧异。
 
  “还不是你阻止我向博士求助关于RSA算法的破解问题,所以我只好闲暇时间自己研究了一下密码学。”
 
  “闲暇时间?”新一放下手里一个似乎太过结实的盒子,“你回来才3天时间吧。”
 
  “比如你睡觉的时候啊,要知道我并不需要真正意义上的睡眠。不过也才学了点儿皮毛而已,倒是加强了我向博士求助的决心……”哀有点无奈。
 
  “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啊,居然这么快就能破解板仓的谜语。”新一觉得适时鼓励是应该的。
 
  “那是……我之前从互联网获取过模拟器,然后借助运算资源的优势穷举出所有设置下的结果而已。也幸好他所使用的机器配置比较简单,连接板都完全没有用上。”提到技术细节哀总是关不上话匣子,“而反射板是B型。这位板仓先生其实有理由自信的,在访客空手而来的情况下,甚至是连可供推敲的密文样本都没有一条,就算给5天时间也没办法破解……”
 
  “结果不幸遇上了一个暴力女……”新一让哀听到自己的笑声。
 
  “要你管……不满意么?”哀斜眼。
 
  “怎敢……唔……那个关于'c'的提示,又是怎么回事?”新一翻拣中继续问道。
 
  “那个啊,板仓的机器设置从左到右用了Gamma、II、V和VII号轮,进位点分别用的'd'、'e'、't'、'e',而转轮初始位置设在't'、'i'、'v'、'e'……”
 
  “缺了中间的'c',”新一点头道,“不过'c'明明是单词中的第5个字母啊。”
 
  “这倒是,”哀想了一会儿,“然而也解释得通,在程序员看来,字符串的索引分明就是从0开始的嘛。”
 
  “所以,或许是原先生一开始从硬件上设计了这种确认模式,”新一试着理清这整个谜题设计的来龙去脉,“不过他来不及完成配套的软件系统。而板仓大概在某种程度上和他算是同道中人,毕竟都是游戏开发者,很容易就理解了他的用意,还顺着这思路加进了自己的私货,也不知道是恶作剧呢,还是出于对组织的报复……”
 
  “其实你刚才没必要踢翻那茶几的,”哀则更注重反省刚才行动中的细节,“我想原设计中的确认步骤只需要用手在桌面上施加些压力就足够了。”
 
  “……哎,人的心会变的……”新一没接哀那茬,反而自己感慨起来。
 
  “嗯?”
 
  “人的心是会变的。”新一重复道,“据说是板仓的原话,当时杀他的凶手转述的。他就因为这种事情被杀了,可是现在看来,他搞不好只是因为早就对他们合作开发的将棋程序失去了兴趣,却把注意力转向了能与人对弈西洋棋的人工智能而已。人心若是这样变迁,本身也无可厚非啊……”
 
  “工藤……”哀提醒他,“感性归感性,手别停啊。看看那块布盖着什么,尺寸还挺合适的。”
 
  “嗯嗯……工作,工作。”有一闪念新一在评估为什么哀没有使用更具激励作用的称呼,但他还是及时把注意力抽了回来。织物下是个铝合金质地的箱子,没有上任何复杂锁具,新一打开时却吃了一惊,里边满满地码着100元面额的美金纸钞。
 
  “拿出来。”哀面对任何内容物,言语都可以如此简短。
 
  “不至于吧……你难不成要我带这些战利品回去赔博士的爱车?倒不如先把我的校服赔给我……”
 
  “谁说我要拿走了……不取出来你拎得动么……”哀不知是出于怜惜还是对新一的肌肉并没那么大自信,不过看起来或许还有更实际的考量,“再说……你当我愿意穿那破玩意儿啊,之前明明有准备衣服的……”
 
  “知道知道……我们后来签收了,是物流送货延迟,不过都给你好好留着呢。”新一一捧一捧地往外搂钱,“这个箱子我想合适,看着结实其实壁很薄。”
 
  “你拎的时候不要表现出它很轻的样子,嗯,但是……放下的时候也别真用力,会穿帮的。”哀看着新一卸载了所有的内容物。
 
  “没问题的,你应该充分相信我的演技。”新一认为这部分用不着导演安排,“OK,出去了。”
 
  他果真步态如同身负千斤重担般地离开了房间。两个负责接应任务的探员已经在Nepenthes外侧待命。经过向外支开的玻璃门时,新一从反光看到被遣去复刻掌纹的两人正从背后赶上来,他闪身让了一下。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时候,新一看清了那个名叫Reiben的家伙右手上覆着一层半透明的膜。于是他也稍微加快了脚步,将铝合金箱沿纵向放在墙面开合机构的轨道上。
 
  “我再去找一两个来。”他嘴里这么说着,也不管根本没人搭理他,在哀的催促下转身快步走出。当他再次通过玻璃门时,一声远比刚才骇人许多的蜂鸣声让所有人都猛一激灵。新一在回头之前就听到了紧接着的铝合金箱体和钛合金墙板碰撞声,他看到的时候那箱子已经被左右滑动过来的伸缩门页撞得横过90度,宽度方向受到严重挤压。而后最外层附着装饰板的墙壁从上方落下,霎时将箱子皱巴巴地砸至原有1/3高度。拿着ID卡的Wade醒过神,在暗藏感应装置的墙面位置刷起来,Caparzo则徒劳地捉住从门缝伸出来的半条胳膊向外拽,但很快他的身体便同那只胳膊一齐瘫软了。Wade尝试了三、四次,见状不得不放弃。外室的玻璃门开始自动合拢,速度并不快,但是最后一名受害者发现这一变化时已经赶不上了。新一看着他扑到门上捶打了两拳,盯着自己的复杂眼神渐渐转为迷离。于是退后,回身跑开,他知道这玻璃门不可能完全气密。
 
  “走啦!”新一只喊了一声,Goodspeed便从房间里窜了出来,“该你出来帮忙了!”
 
  “什么情况?!”他问话的同时看到玻璃门内的两个不知是活人还是尸体,“他……他们怎么了……快……”
 
  “没关系!他们都活着!是神经毒气,但是不致命。”新一清楚要驱动高智商人群就必须有基本的情报共享,然后才能为他布置工作,“你现在就去找人救他们。记住了,用无线电叫尽可能多的保安人员过来帮忙,这栋建筑的所有岗位都要叫到,告诉他们准确的位置。然后到配电房去把所有电源都切断,有人问就说是为了让门禁机构失效方便开门。”他推着Goodspeed往书架暗门的方向走。
 
  “这……确实是救人方案么……”听到“神经毒气”这个词,Goodspeed的鼻翼不禁扇动了两下。他也清楚新一显然策划了更多,而他自己只是尽了“不知情”的一份力。
 
  “当然!但是你一会儿可就别擅自回到这里了。就在配电房待命,什么都不要做。”
 
  “等一下……”Goodspeed忙叫住正要离开的新一,“配电房到底在哪层楼?”
 
  “我的天!”新一惊异于Goodspeed对这栋建筑的认知程度,“不在这栋楼……原先的配电房在4年前就毁掉了,后来重建在楼东头空地搭着的那排简易房里。”说完他继续跑往另一个方向。
 
  “那你要去干什么?”Goodspeed觉得这部分他有必要了解。
 
  “去救Sherry啊……”新一回头让他安心,“别着急,我保证会还全息存储器给你,原模原样地。”Goodspeed侧过身子边逃跑边看着他加速冲刺而去。交代事项所花的时间比新一预想要长,他必须在神经毒气扩散之前进到另一头的电梯里,以至于当他在电梯门口等待的时候无意识地保持了屏息,待到轿厢完全封闭后才长出一口气。
 
  “好了,可以进行关键步骤了。”新一还没开口,哀就急切地要求。
 
  “时间够。”新一从背上卸下包,“完成后我们甚至还得等待断电才能躲过开阔处的摄像头。Nepenthes怎么被触发的?Corium为什么没有用?我明显触发过它为什么又没事?”他有一连串的问题急切想了解。
 
  “Corium应该正常发挥了作用,所以才会导致触发。其实那设备根本不监测体温这样的指标,更不用说生物电了。但它同时通过近红外获得受测者手背上的静脉分布模式,这对于每个人也是独一无二的。你那只手在数据库中完全没有记录,根据模式判定只触发一个普通错误而已,响应级别是向安全人员发送警报。但是Corium的仿制品足够精细,系统识别出Gin的掌纹却没有侦测到对应的静脉分布,这种模式会被认做一次重度恶意攻击,所以……”
 
  “难怪你那么沉得住气,可不可以称之为阴险呢……”电梯停下,但新一摁住关门键保持电梯的位置。
 
  “更阴险的是你接下来的计划吧……宜早不宜迟,总之。自启动程序已经准备好了,你把空白的存储器插入之后就不用操作,程序会把所有日志数据原封不动的写进去,但是其中的神经元状态数据,我之前用博士提供的工具集,按照诺亚方舟的形式精简过了,在虚拟机中可以接近成人的方式给出反馈,但是总体智商大概只相当于7岁儿童,更不能保障Goodspeed如果把它导入人脑中还能不能运作。”
 
  “我活到150岁估计也看不见他做到这步。”新一小心翼翼开门探头查看外面,然后闪身出去,“就算他把你复制出来了我也第一个去打劫。”
 
  “Then proceed...写完之后存储器会自动弹出,你拔出来插回我的就行。”哀观察到新一的视角位置下降,镜头里出现了他的右膝。他半跪着一边欣赏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开口怎样恢复为窄窄的一条水泥接缝,一边把终端从包里取出来。“没有更多要交代的了,我们一会儿见。”哀的影像从镜片中消失的同时,全息存储器咔哒一声从仓里弹出小半截。新一完成更换,拎起所有装备向不远处的一个工具间跑去。
 
  Goodspeed的手脚如预料般地没那么迅速,工具房里的电源还供应正常。新一摸出从公共浴室取来的电吹风开到功率最大档,以高温气流灼烤全息存储器侧面的白色胶贴。这东西虽然没有专业的热风枪好用,要使接触面间由聚合物组成的压敏胶软化还是不成问题。火候一到,新一便轻易地用刀片挑起胶贴的一角。从揭取的手感来看,这并不单单是用于打印序列号和条形码的基纸,而是一张射频识别标签。如果有哪个笨蛋想要就这么夹带着混过建筑的出入口,想必要引得警铃大作。新一用较低功率给标签继续保温,只过了一会电力供应就终止了,好在等不了多久那些缩水处理过的数据也完成安家落户。藉着急速写入后的余温,新一将标签规规整整地贴在标准位置。待哀再一次回到身边,他已经将那赝品在手中把玩许久了。
 
  “怎么样?”新一征询哀的意见,“和真品没有丝毫分别吧?”
 
  “要知道每当我醒着的时候真品必然要处于工作中。”哀泼他冷水,“不过如果骗得过你自己,恐怕就确实是已经乱真了。没什么遗漏的吧?”
 
  “不,没有了。”新一重新检视一道,“这个冒牌货还是暂存在这里比较稳妥,等我回来再取。”他轻轻推开工具房的门探头出去……
 
  被发现了!这是新一的第一反应,不过他的第二反应很快转换为半月眼。“你在这儿干什么?”他问同样以十分谨慎的姿势接近过来的赤井秀一。
 
  “我正想问你相同的问题……”赤井恢复常态,“我刚拜访过阿笠博士家,受他之托来接应你,说可能需要帮忙解决一下通行的问题,而他那里正好来了几个小孩子把他缠住了……不过,刚听见动静,原来你在这儿,停车场入口的看守呢?不会被你打晕了拖进这工具房吧。”
 
  “怎么可能……干吗对我做这种有罪推定……”新一保持着被刺激到的表情,“看守倒有可能不省人事了,不过要晕也是在密室里——那里面有施放神经毒气的机关,我猜测设计上会在一定时间后自动对空间进行换气,所以让Goodspeed去把电闸拉了。”
 
  “真能祸害……密室的事情我有听说,可博士也没讲出过所以然来。我更关心的是……他跟我说了利用脑全息镜像的模拟技术,这……确实成功了?”
 
  “Hi there,”哀通过扬声器大胆地暴露了自己,“诸星大?Rye?赤井秀一……?Whatever……好久不见。”
 
  “Oh...Wow!”冷静如赤井秀一也连连发出感叹词,“你好……志保。”开始的时候难免有些不习惯。
 
  “那么说说你这边吧……”新一插进来,“怎么会忽然去拜访博士的?”
 
  “有些疑点需要确认,关于Goodspeed说过的那些骨骸。你也应该是吧,难免会起疑心。”
 
  “是的,但我并没看过,也就无法得出什么结论。”
 
  “我看了,三天前,然后跟他交换过意见,当时主要觉得有两点不妥。”赤井迅速进入案情分析状态,“首先,虽然从骨龄考虑还算合理,从骨骼断面却可以观察到过于严重的骨质疏松症状,很难说应该属于这个年龄的正常人;其次,就是髋骨缝,似乎过大过明显了一些……”
 
  “难不成……你上头差人干掉了一个染有毒瘾的未婚妈妈,然后经过处理拿来实现什么企图?”
 
  “跟你谈这个果然比较轻松。”赤井摊手,“Goodspeed当时的反应是:‘什么?Sherry居然生过孩子?’”
 
  “我要杀了他……”哀小声嘀咕。
 
  “不要这么冲动……如果需要我倒可以帮你揍他……”新一赶紧安抚,“那么……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通过关系查了骨骸的来源,虽然没有多少收获,但这证物出现的时间并不在4年前,而是大概半年前的样子。至于是什么人告诉了Goodspeed虚假的信息我还不清楚。不过疑点已经足够驱使我找阿笠博士进一步确认,据他说,志保髋骨左侧曾经有Gin留下的弹痕,而且这些伤痕是不会由于她开发的药物作用而消失的。”
 
  “不错,如果不进一步处理的话,确实如此。”哀证实。
 
  “既然证实这些骨骸的来源不明,上面的用意也就令人怀疑了。据我的想法,很可能是由于自身的技术人员无法找到突破,想通过制造这些海市蜃楼吸引你和博士寻求读取脑全息镜像的方法……”
 
  “然后就跳出来把这技术夺走……么?”新一和哀异口同声,然后都尴尬地愣了一愣。“果然又被当成棋盘上的卒子了。”新一说。“似乎一向如此呢,”哀摇头,“好像都该习惯了……”
 
  “当然,我想他们极大可能并未预料到你们另辟蹊径,居然连带整个人格都一同虚拟出来。可这也没让危险性降低多少,比如,他们有可能会诉诸虚拟化的刑求,甚至用不着考虑任何人权法案的牵制……”
 
  “……或者选择拿什么东西指着工藤或者博士的头。”哀接话。
 
  “你怎么老提这茬?”新一不满。
 
  “总之,尽快脱离这个地方,”赤井用命令的口气,“你们两个人一起走!”
 
  “那这里的善后怎么办?”新一还有放不下的。
 
  “什么善后?”
 
  “我们制作了用于替换的镜像,存储器就藏在工具房里的架子上。本来打算折回来之后还给Goodspeed……”
 
  “这个我来处理,你们走就是。”
 
  “唔,那还有这个。”新一把手伸到背后掏出电吹风,“这个得还原到公共浴室去,上面的指纹倒不一定非得擦。”他自觉不自觉地犯上完美犯罪癖。
 
  赤井接过电吹风,有点哭笑不得:“好吧没问题……Goodspeed在哪儿来着?我……”
 
  “他应该还在配电房等着。你知道配电房在……”
 
  “我知道,那我马上先去和他会合。还有什么其他要善后不?”
 
  “不……不,没有了。那个……”新一忽然想起重要的,“你能不能提供什么交通工具?”
 
  “噢,差点忘了这个。”赤井回过神来发觉遗漏了一件大事,“我的车停在大概半公里外的山边,你用楼梯上去,不要从行车通道走。我留了那个女孩在外面接应你。”
 
  “女孩?”新一不解。
 
  “这个也给你。”赤井掏出车钥匙扔给他,“另外你也忠告她一下,开放式的车斗也敢蒙块帆布就往里躲,这么疯狂的事情以后再也别做了,很危险的……”
 
 
 

03:15 PM


 
  “而你又在这儿干什么……”在山坡边,一个避开研究所方向视野的位置,工藤新一好气又好笑地质问面前的毛利兰。
 
  “我……”
 
  “真的藏在卡车的车斗里了?赤井又不是Jodie老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但是……”
 
  “还好是他,如果是什么坏人的话……”
 
  “可是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坏人呀!”兰终于抢到间隙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应该不是……三个来月以前我看到他的车子停在博士家门口,之后好像就有什么变化。平时还可以经常在外面碰到你外出办事,最近听说你案子都不接了。博士也是一样,就算经常去他家里做客的几个小孩子也说不出他在干啥。所以我想你们是不是又遇到什么大案子……就像……所以我只是想要跟来看看有什么事情发生罢了……半路上让他给发现了,于是就被一起载过来……但是他也什么都不跟我说……”
 
  “唔……好吧……抱歉,不过要解释清楚也不是现在一时能办到的。”新一还在盘算该给兰透多少底。而他的眼镜片上,哀不声不响离开了原位,却没把虚拟摄影机带上,所以他只能看到留在那里的一个椅背。新一和博士通话时点亮过的私密通话图标倒是生效了,看来她已经把新一的耳麦隔离了出去。什么嘛我们又没在讨论啥隐私话题你有什么好避嫌的,新一无可奈何地想。“那么……我们现在必须以赶紧离开这里为先,有些紧张,这个也回头再解释吧。赤井把车子留在哪里了?”他掏出车钥匙。
 
  “那么我来带路,翻过这个小山包就是。他也给我留了一份哦。”兰也从兜里掏出一把备份朝新一晃晃。正在此时旁边树梢上忽然落下一团什么东西,这黑影擦过较低矮的灌木顶端又扑扑地腾空而去,却将兰惊得让手中的钥匙跌落在地。
 
  “是只……猫头鹰啊。”新一看着忽扇着翅膀而去的大鸟,“这时候……怎么回事呢?”他从地上拾起钥匙交回兰的手里,决定自己开路而让她跟在后面。两人顺着山坡又向上了几步,头顶上树梢的晃动倒越发强烈起来。新一不由得觉得这现象有些诡异。应该没有风,他回头看,兰的头发也的确静静地垂着,而驱动着这阵骚乱的真凶其实才刚刚露头。整个山头刹那间被鸟类的凄厉叫声所充斥。兰身不由己地从后方贴近新一。数以百计的鸟在同一时间轰然奋翅起飞,叠加的推动力甚至让两人脸上都明显地感受到那砰然而至的冲击。低沉的声浪压迫着新一的耳膜,但并未能干扰他听到兰“呀”地一声发出尖叫。体形毛色不同的各类鸟只在空中按照自选的路线四处纷飞,却彼此毫无妨碍与冲突。整个鸟群时而分散时而收拢,在盘旋爬升中吐纳不止,似乎在一片混沌中又暗藏着秩序。附近的山头上如同复刻般麻麻点点地升起了烟柱似的鸟群。它们一群群融合在一起,翻滚着形成了一团硕大无朋的黑云。
 
  “这地方……”兰躲在新一背后,右手以一个拘谨的姿势从他的肩头越过指着面前的山头,“该不会……”
 
  “哦?”新一回过头去听她的判断。
 
  “……这儿一定有什么邪灵存在吧?”兰鼓足勇气说出来。
 
  “喂……”新一不禁觉得脚下有些不稳,“你刚才就是从这条路过来的吧?”
 
  “是这样……但是……”
 
  “而且光天化日的就算真有啥也不会选这个时候出来……呃……”新一看自己脚下,刚才站立不稳只是他心理上的夸张罢了,可就是现在,他当真觉得自己立足之处存在什么异样。
 
  雷声响起,不是凌空的炸雷,而是自远方隆隆传递接近,从隐约到大作的间隔时间很短,来源却并非天空。振动,从干硬的泥土小道透过鞋底,沿着软组织和骨骼传递上来,两个人的腿都不由自主地随之抖动,但不可否认的是同与生俱来的恐惧感也脱不了干系。地面骤然腾起淡黄色的沙尘土屑,伴着迅速的蔓延升高而立刻转向暗黄,新一视线中的一切都被笼罩于其中,只能隐约窥得近处不断摇曳的灌木丛。兰忽然像是中了扫堂腿般被击倒在地,新一想要扶住她,也只能半跪下来将她的胳膊架住。他打算说点什么,却立刻被空气中的碎屑呛到。周围传来略高的拖移和撞击声,有些甚至颇为清脆,就发生在非常靠近的距离内。新一明白此地开始变得非常危险,但是盲目地移动可能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小心!”兰似乎是这样喊着,将搭在新一肩上的胳膊用力伸直,新一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涌动的尘土正好亮出了一点间隙,令他得以发现不远处刚才还昂然耸立的一棵树木正被连根震倒,富有韧性的树冠使得它倾倒后略微弹起,但无法阻止整棵树干打横并滚动着向他们压来。新一想大喊一声“走”,话音出口却更类似于嚎叫。他用肩膀推顶了一下兰的身体使之向侧面脱离,在移动中收回重心以便让自己也能尽快扑出去,但腾空时脚腕却被不知什么给勾住,于是接下来他只能被动而又蒙胧地看着不断翻转位置的天与地而已……
 
 
 

03:21 PM


 
  宫本由美从昏迷中苏醒,脑袋正向左侧歪靠在巡逻车的车窗上。车内光线好像比印象中暗下来不少,这让她不禁怀疑起自己到底已经昏迷了多长时间。略微抬起头,她的视线从窗外龟裂的路面移到整整齐齐向南侧倾倒下去的首都高速中心环状线高架桥,四周的车辆即便没有翻覆也都伤痕累累,窗前不时有人影经过,却没有人来查看她。出什么事了?由美颦眉,这使她觉察到额头上正在隐隐作痛,左边脸颊有些湿漉漉粘乎乎,嗓子里又干又痒,禁不住咳嗽了两声扯动到伤口,对她的恢复清醒反而有所帮助。她记得的是之前正在港区沿着都营大江户线巡逻至赤羽桥站的路口处,然后呢?记忆的碎片过于零散,但她成功地拾取了一片——前路被拥挤的车辆所阻断,同时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由美猛地如惊醒般坐直了身体,结果一头撞在变形了的车顶上。她一手捂住头,转眼查看右侧的驾驶员席,那景象令她整个人都凝固了。
 
  一段钢梁从车顶与风挡玻璃的结合位置穿了进来,重重地砸在了由美身旁搭档的头部位置,整个座椅因此向后移动了几十公分。钢梁的顶端和靠背密合在了一起,只从缝隙中露出些带血的发丝。接缝下缘出露出搭档下颚骨崩裂出的一块,由美对人体骨骼结构其实所知甚少,她能识别那片部分仍为牙龈所包裹的骨头属于下颚,完全是由于清楚地看到搭档几天来一直抱怨着没空去处理掉的一颗智齿。由美嗓子里咕噜了一声,扭头就去推门,卡住,再以手肘击打车窗玻璃,纹丝不动,于是她靠在座椅上弓起身体用腿踢打面前的风挡。随着每一次撞击,风挡右侧如蛛网般密布的裂痕向整个表面节节扩散,车内的光线也随之越发黯淡下去,激起她更为狂暴的挣扎。当由美终于向揭开一角的风挡扑过去,安全带又牢牢地拽住了她的肩膀。她已经记不起打开安全带卡榫的常规方法,而是直接从口袋里掏出折刀破坏性地解脱,同时也在自己的左臂上新添了一道伤痕。可她顾不上这些,只有到扑倒在巡逻车满布尘埃的引擎盖上后,才重新寻获了一丝安全感。她的胃在翻腾,她张开嘴干呕,但除了在引擎盖上留下一些酸苦液体之外别无建树。
 
  中午没空吃东西,过分的忙碌导致现在胃中空空如也,所以搭档才让她在副驾驶席上喘口气。如果不是这样,头被碾碎的会不会就是自己呢?由美慢慢整理起这些逻辑联系,急促的喘息随之渐渐平息了。这使得外界环境的变化也得以重新渗入她的意识,余光看得到四周变得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其实站了不少人。这些人都不移动,也不怎么出声,一切在此时似乎都处于停摆。太寂静了,以至于有一个声音统治了整片范围,由美觉得这种声音有些熟悉,她努力在脑海中寻求这感觉的来源,然后记起了……她在某个很著名的沉船灾难片中听到过类似的音效……
 
  关东平原,或者称之为关东地下水盆地更合适。盆地内的软质地层最大深度在地下2500至3000米,下部沉积物由上新世海相沉积物组成,其中富含含盐量很大的古海水;在软质地层的上部,则大多数是淡水含水层。
 
  7.476×10^27尔格,相当于1780亿吨TNT炸药所蕴涵的能量释放于东京西南方向80公里处,震源深度10公里。巨大的波动在硬质和软质地层的界面处发生折射,改变行进方向,并最终在到达地面时形成沿着地表方向传播的表面波。但凡在地下有较厚堆积层的地区,表面波的振幅轻易就会被放大,引起衰减缓慢的长周期振动,在东京都港区,达到了平均11.8秒。
 
  东京塔,高333米,自重4000吨,完全以钢材料建成的柔性结构物,自振周期较长于同等高度的一般建筑,正好在12秒左右。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随着表面波一浪又一浪的冲击,塔身的振幅在逐渐扩大,并开始失去钢结构的自我支持。钢制构件在沉重的哀鸣声中扭曲变形,铆钉和螺栓的残骸首先纷纷迸落。红白相间的本体在继续摇摆中缓慢向下沉去,同时以逆时针方向扭过一个角度,在整体向内部完全坍陷之前,运动轨迹竟可以用优雅来形容。但此时原150米高的瞭望台和原250米高的特殊瞭望台成为了押运至地狱的囚笼,受困其中的137条生命仅在原地溅起一片尘土。当滚滚的烟尘冲着人群直扑过来,虽然并不带有任何杀伤力,却魔鬼般地引发了无法控制的骚乱。聚集在公路上的幸存者们刚才还恍若处于梦中,此刻终于被强行抛回现实,纷纷转身向自认为的安全处奔去。人潮汹涌着汇入赤羽桥路口。
 
  逃!莫名的恐慌同样如此激励着宫本由美,但是心底有什么拽了她一把。自己的职责并不因为这样的局面就可以免除,反而更应发挥弥足重要的作用。于是她搜刮起所剩无几的勇气,回身跳到地势更高的车顶之上,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向平民们嘶哑地呼喊:“大家不要慌乱!请遵守秩序依次疏散!”
 
  正如她所预料的,完全没有效果。
 
  公路上被抛弃车辆的缝隙在数秒内就被人流挤满,不时有人被裂缝或建筑材料的碎片绊倒并相互践踏,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爬上车辆从顶部跳跃前行。一个穿西服套装的年轻上班族从横挡在巡逻车前的吉普车引擎盖上翻过来,然后一个箭步跳上由美的巡逻车。由美侧身勉强闪过,只是被刮擦而踉跄了一步,但她还没将重心调整回来,就被另一个人结结实实地撞倒在路面上的人群中。由美不知道有没有人因她而受伤,她根本就没机会再爬起来查看。鞋底如冰雹般砸在她的身上、四肢甚至头部,她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在极度的惊惧与绝望中,她唯一想到的求生之路是立刻爬到邻近的车辆底盘下。由美刚抽回被踩在一只皮鞋下的右手,血肉模糊的伤口下已经可以直接看到白森森的指骨,她将右手护在脑后继续爬动,左手衬于脸颊下防止再次被迫与粗糙的地面撞击摩擦。她最后一次努力抬起头来张望,从人腿森林的缝隙中瞥见不远处有人被抛起至两米多高。这是从相反方向奔逃过来的人群发生冲撞的结果,但由美无从知晓。在意识完全淡出之前她只从嘈杂的人声中拾取了些许的语句碎片。
 
  “东京湾”、“海水”、“回退”。
 
 
 

03:27 PM


 
  工藤新一觉得整个过程很连续,但他看到兰正一边“新一新一”地叫着一边扒去他腿上的土时,发现这景象和先前的意识确实存在一个断层。他动了动腿,盖在其上的土即被掀开,并怎么不费劲的样子。
 
  “别乱动……”兰按住他的腿,想要帮他进一步检查。
 
  “不用费事了。”新一坐起身来打量自己,“你没问题吧?我只有……脚腕有点扭伤,大概,刚才被什么勾到了。”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扭伤处,顺便观察四周,“是地震?怎么会这样!”
 
  “是……好像特别厉害。你真的没问题了?能走路?”
 
  “不成问题,其他的顶多是些擦伤。”新一自觉不严重,甚至连眼镜都没在翻滚中脱落,不过……他举起手盖在左侧镜片前晃动。
 
  兰刚和他见面时就有些奇怪于他鼻梁上的眼镜,现在则更倾向于相信这确实是为了某种视力矫正而采取的措施。但新一此时完全被吓住了,这不是哀离开镜头那么简单,整个镜片上的HUD显示已经完全消失。不过也可能只是眼镜本身的故障,他如此安慰自己,但得进一步确认才行。不过当他一眼看到电源指示灯时就知道事情其实更坏,把整个终端取出,靠外的那一面上分布着若干浅浅的凹痕。
 
  “怎么了,新一?新一?”兰看出他脸色大变。
 
  “你不要吵……”新一有些不耐烦。他找到全息存储器的仓口,按下开仓钮,伺服系统当然没有反应。于是尝试使用纯机械机构弹出,幸而没有任何被卡住的迹象。存储器终于完好无缺地握在他手中,损失止步在此,这才出了口气,“没事,还好……我想没事……抱歉……”但他忽然又虑及更多变数,于是身体再次紧绷起来。在附近找到一个制高点后向Spectacle研究设施的方向望去——那栋建筑已被完全夷为平地。
 
  “天啊……”跟着过来的兰惊叹,“那里边……还有人吧。”
 
  “有……有的……”那片废墟为烟雾所笼罩,新一找不到简易板房还存在的迹象,“但是我们现在不能试图过去救人。”赤井和Goodspeed即便幸存,他们也必须自救,新一则满心都在想着最极端的情况——博士的住宅是否也遭此厄运。而Nepenthes乃至它所看守的东西,早就全然被他抛在了脑后。
 
  “噢……看远处……”兰指向远处的滩涂,“现在本该正接近满潮,对不对?”
 
  “我们往高处走,不要慌!”新一从震惊中恢复得很快,他不忘稳定军心,“海浪会首先向海角突出端聚集,所以这边既便存在被袭击的可能性,也不会首当其冲。”
 
  两人遂加速向坡上跑去。整座山坡上的泥土都像被密密犁过一般松散,外加上横七竖八倒伏的树木,给奔跑带来很大阻力。当他们抵达坡顶时,兰变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奇怪,到哪儿去了……?”
 
  “丢了什么?”新一走着神问,刚才跑动中他就在往另一个方向张望。
 
  “赤井先生的卡车,刚才停在这个方向的……在两个山包之间,可是现在……”兰看到那个位置只有一座山而已。
 
  “被埋掉了,我想,”新一认为只有一个解释,“山头塌合在了一起。反正我们已经用不上车了,你看公路都成了什么样子。”
 
  “那就只有步行?”兰对此远征略有一丝恐惧。
 
  “没别的办法了,不过走之前我建议你看看那边。”他指给兰。
 
  “那边是……”兰顺着新一指出的方向看过去,能见度极差,地平线上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很快就发现更高处的云层里有暗红的光斑,然后才意识到占据那个位置的并不是云层,而是深灰色的碎屑团正沿某个实体翻滚着向下冲去,“那个方向……是富士山?”
 
  “在活动。”新一点头,接着又开始摇头,“我还以为下辈子也不会等到这种景象。看够了就走吧……就算保守点估计,也得花上一天时间才能到家。”他攥了攥一直紧紧抓住的全息存储器,表面已沾上了手心里的汗水。新一用衣袖仔细擦拭一番,决定还是放回终端里防护最为完善。他细心地将其收藏好,这次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再不声不响就离自己而去,然后抬头望向崩裂的大地,看起来就如同一块支离破碎的棋盘,那就是他们的回家路。


(3) Resurrections Beneath The Front
panzerVI
  • 柯哀
  • SNR
  • 科幻
在马里兰与弗吉尼亚边界附近零星散布的陈旧烟草仓库中,这一座算不得有什么特别。在适合修缮房顶的好天气里,若在工作间隙用望远镜指向东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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