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1）

  工藤新一不是老古董，电子产品他也还算是玩的动。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错觉。每次手机这种东西一响，就没好事。

  唤醒屏幕，line上是服部平次发来的一条链接。

     “我还是想请你好好想想，务必看完。”他写。

  看到这行字，工藤新一没多想，直接删掉了这条讯息。

  开玩笑，还有吃回头草的侦探么？

  在床上打了个滚，他想玩会游戏换换心情。

       “什么灰原哀，什么爱情，还不如再玩一局FIFA有意思呢。”工藤新一想。

  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像个小孩，不过作为成年人，他更喜欢称这种态度为“童趣”。

  打开电视，却忘记了连上主机。他心中暗骂，想出去拿主机。

  而不凑巧的nhk，这时段正在播放人物专访节目。

  “麻烦你们不要再来采访了，我其实只是想图个清净而已。我有社交恐惧症，非常不喜欢人堆的地方，万分感谢。”

  电视里的声音熟悉，又有些嘶哑。好像在逍遥津的黄沙里滚过般沉静苍凉。

  他回头看，电视里的女人，分明是她。

  他慌了神，想找遥控器，又一时找不到。镜头拉近，他在二十年后不情不愿地重新看到了她的脸。

  可惜，物是人非。

  如今的宫野志保，两鬓上的茶色秀发已经斑白，左手食指和小拇指空空如也。左眼失明，一道伤疤直接从眉间贯穿至脸颊。眼角皱纹明显，皮肤粗糙，声音嘶哑。

  她的衣着再也不是名贵的动辄数十万日元的名牌了。一件有些破烂的白色套头衫，牛仔裤，平底运动鞋。打扮好像菜市场卖菜的大婶。

  那真的还是那个有洁癖，喜欢奢侈品，伶牙利齿，有模特般面容的女人吗？

他愣住了，面无表情，嘴角上翘。

“我说让你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自己……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他跌在了床上，如着魔般呓语着，重复着那几个词。

“多丑啊，看看你。你还是需要我，是不是？看看没有我的你把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

有时候说，一个冷静的人，疯起来也许比疯子的下限还要低。工藤新一就是典型代表。

在这十天内以此为总冲锋的轮番轰击下，他费尽心机构筑了二十年的壁垒，那一刹那颓然倒塌。

可他却觉得有些温暖。

其实，他只是想要一个结果，或者一个理由。证明她是需要他的。他在他面前不是一个只会出风头的小鬼，而是灰原值得用性命托付的人。

“呐，服部，谢谢你……”

他也明白了服部平次想让他看的那个视频是什么。

把服部平次的号码重新拨通，他甚至没等对方说话，就大吼了起来：

“我……我爱灰原，我要去找她！”

这句话似乎把他的精气神在一瞬间抽了个干净。话音一落，工藤新一浑身颤抖，眼泪如同决堤一般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他从未这样哭过，压抑了二十年，那个险些崩断琴弦的广陵绝响，终于完成了释放。

他死死地抓住被角，任眼泪将它片片打湿。他的哭声里带着温柔，那是一种岁月沉积的悲伤，岁月沉积的，思念。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呐，宪一和映江，你带着他们去吧。也好有个伴，现在我最不放心的，其实是你啊……”

“了解……可你也不要这么看不起我啊。我可是平成的福尔摩斯啊！”他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眼角流出悲伤的光辉。

挂断电话，他竟意外的感到如释重负：

“我才知道，原来不是她离开了我……而是，我弄丢了她。”

                                 （2）

当映江和宪一回到工藤宅的时候，工藤新一仍然没有平复好心情。

“呐，宪一，映江。你们都知道了吧……”

两人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们发那么大火……”他还没说完，两个孩子就打断了他。

“工藤叔叔，该道歉的……是我们。我们不该那样的无礼，不该那样的窥探你的隐私……”

“其实，偶像也是人，对吧。我也有很多的缺点，刚被你父亲训了一顿，才知道过去这些年我有多蠢……”

黑色的眼睛里，目光闪动了一下。他飞快的眨了眨眼。他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

但映江相信，她看到了他那红红的眼眶的眼眶里的，刚刚被他眨回去的那滴眼泪。

“你父亲有和你们说让你们跟我一起去找灰原吗？”给两个小孩子倒了杯水，工藤揉了揉眼睛，故作轻松地说。

“嗯……说了。”映江小声嘤咛着。

“啊……那我就先去看看飞机票，明天或者后天去办签证。你们说……”

“嗯。”宪一轻轻点了点头。

气氛确实尴尬，但工藤新一却很珍惜。

这么多年，他牺牲了太多也承载了太多。他用他的信条与原则处事，却总收获一场场破碎的梦境。

这可能是他修补被他一手破坏殆尽的一切的第一步吧。

（3）

  飞机的时间不好，岔着两天。凌晨五点钟，刚刚睡着的工藤新一又被飞机遇到气流的波动惊醒。旁边两个孩子仍在熟睡。他调整了一个更舒服一点的姿势，却再也无心睡眠。

  现在想想，自己的确是个言不由衷的人。刚离开她的时候，他经常不让自己想起她。可这并不是能自己控制的了的事。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之中，回想着过去和她的点点滴滴。在无法入眠的漫漫长夜，在驾车驶过的悠悠长路，在午夜乘坐的红眼航班，在无数个生病时挣扎去的医院的取药队伍中，都能想起她。但最后又总是以一记响亮的耳光和暗骂声作结。

  但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后来这样狗血的桥段已经很少了，直到这两个孩子的到来。

  此刻的飞机被黑暗所笼罩，后面哭了整个前半夜的婴儿已经入睡，让他收获了一个难得的安宁。

  所以不如再趁这个机会最后回想一下，这是最后一次了。他这样对自己说。

  回顾下自己曾经犯过的错，对于现在的他，也早已不是揭伤疤了。

  “小孩子，真是天使啊……”他闭上眼睛，把身子尽力地陷在柔软的座椅上。

  她敲键盘的声音太可怕，噼里啪啦的，跟打算盘似的。不过也差不多，反正都是计算。

  每天早上她的黑眼圈重的跟上过烟熏妆一样。尽管哈欠连天，她似乎也并没有过怎样的抱怨，怎样的娇纵。

  说个俗气点的比方，这姑娘就跟椰子一样，你得打开，好东西在里面。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叫，是旁边的女孩子不小心将一包零食洒在了身边男伴的身上。彩色的硬皮糖果顺着两人的动作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有几个滚到了工藤新一脚下。

  刚想弯腰捡起，那姑娘女孩立刻拿手按住他。她应该是法国人吧，说着一口软软的巴黎音：

  “不好意思，麻烦您了，请快坐好吧，让我来收拾就好。”

  说完，她麻利的把赤裸的双足从座位上放下，落进下面一双堆满缎带的红色软底鞋里---这么多年过去，他靠鞋认人这个堪称为是侦探职业病的习惯却还是没有变。她右边的男伴带着温柔而宠溺的微笑，有些无奈的拍了两下女友的肩膀，对新一说：

  “很抱歉，打扰到您休息了吧。”然后揪揪女孩的耳朵，微微有些嗔怪道：“说了让你好好吃不要闹。”

  她从地上抬起头来，两颗小虎牙俏皮的钻出来，回应了男生一个大大的带着撒娇意味的甜美容。

  他望着她，似乎看到了他和她本该有的模样。不过，拜两个小家伙所赐，现在这样的幸福，应该也不远了吧。

  这一对欢喜冤家式的小情侣还真是精力旺盛。法国人开朗的性格在他们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在听说工藤新一是个侦探后，竟然叽叽喳喳地缠着他问东问西。

“先生要去哪？”他们问的问题有些傻，但丝毫不惹人讨厌。

“喀麦隆的Nkam省。你们呢？”

“我们要去摩加迪沙，到雅温得下飞机再转机。那里现在可不是多容易去的地方啊……”

摩加迪沙，哪怕再不谙世事的人也知道，那是一座魔鬼之城。

“你们……那里那么危险。”他轻轻地啧了一声，有些惊讶。

“是啊，危险。但危险的地方也总要有人去帮助啊。话说先生您要去的Nkam也不好到哪里去吧……那里可是著名的穷乡僻壤，落后的很呢。”

“其实我没那么高觉悟，只是去找人而已。”

“找谁啊？”

“我弄丢了的一个女医生。”

“女医生？该不会是宫野志保医生吧？”他们两人似乎对那里很是熟悉。

在这样的地方听到宫野的名字，工藤新一不知道是该替她骄傲还是心疼。顿了顿，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是我们无国界医生的杰出代表啊！理论和实践都很优秀。当初我们刚参加这个组织的时候，她就已经小有名气了！虽然她可能并不认识我们，但在我们心中她就是近乎榜样一般的存在啊！只是她应该已经很大了，先生您看起来还很年轻吧。”

“呵，你猜我多大？”他没想到居然被这样说了。可能正因为此，有时候才会说错过就是永远。时间最是无情，总能把对不起变成还不起，还不起变成来不及，确是真理。

“我猜……刚刚三十岁吧。”那边人居然还真是挺正经地猜了起来。

“我有那么年轻么？我今年四十七了。”

“哇！您，您是怎么保养的！告诉我，告诉我好么！”那姑娘一听这话，差点没惊讶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其实他本来觉得面前男子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却没想到居然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没什么，也只是因为她罢了。”

“谁？宫野志保医生吗？”

“嗯，可以这么说吧……”

“那……你们是情侣关系？”

“不是，只是我单方面地弄丢了他，想要去找他罢了。会不会接受我，还是两说呢……”

“不会的不会的，一直都有传闻说宫野医生喜欢在日本的某个男人，为了他连那个又帅又有才的诺奖得主的求婚都拒绝了呢。那个人该不会就是先生你吧！”

“可能吧。如果真是的话，让她久等了啊！”

“哎，先生您也真是的，怎么能让人家等那么久……要是我是宫野医生的话，我肯定很生气……”那小女生说。

“若是她真的生气，倒还好了呢……就怕还是那样冷冰冰的死倔脾气。”

说到这样的话题，再能聊的人也会冷场吧……机舱里突然出现了半刻的寂静。周围的大家有些还在沉睡，舱里除了飞机飞行时持续的白噪音外一片寂静。于是他和那对小情侣只相互一笑，又各自沉浸回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美联航的空调总是开的很足，即使是披了毯子，凉气也从四周掠夺着皮肤上最后一点热气，让他冷的有些发抖起来。其实，他本可以向空乘再要一条毯子，或者让她们帮着接杯热水，可他不想。他只想好好感受一下这寒冷，它让他可以在这凌晨的机舱中更清醒的回想一下往事，并且可以带他回到那年的秋天。

六点了，两个小孩子都醒了。宪一把遮光板打开，虽然闭着眼，工藤新一也能感受到有阳光照到了身上。

“回忆是件很辛苦的事，也许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他想。

第二部了，志保篇开始了。或许看起来有严重的崩坏感，但是我是真的觉得毛姆《面纱》里面的瓦尔特费恩和哀很像……可能刚开始的哀会严重ooc，别急，后面会有合理解释的。

本部分开头倒叙，正文的时间线大致在2020年，读者周知。

一些注释：

Nkam：喀麦隆某省（完全架空，仅套用国家设定）

巴索戈，埃托奥，宋：喀麦隆球星